门不敢关,甚是危急。将军拿个主意才是啊!」 折翎踞崖下观,只见十余个白衣砦丁正与冲上来追赶的金兵互相砍杀,虽已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是血染白衣,却仍是死死卡住了砦前斜坡远处最窄一段,寸步不让。陆大安顶在 最前,一口朴刀上下翻飞、毫无惧意,堪堪敌住左右前三面来敌。战团之后,最 后几个败卒正狼狈不堪的爬过护河木梯,往砦内逃奔。 见此情状,折翎也来不及与身后王赵客气,当机立断道:「箭营出砦,以陆 大安等人为刀牌,射杀金狗。墙上能射箭者备好箭枝,待我令下便抛射阻断,接 应回撤。不能射箭者持长兵聚至砦门后,以防敌借机冲砦!」 折翎运气扬声,众人皆闻。箭营余下五人皆在墙上,只是斜坡窄处颇远、箭 矢难及,折翎走时又严令不许出战,正急得什么也似。此刻闻令而动,真个若脱 兔一般,不一时便奔出砦门,直奔战团而去。白衣砦丁也分了大半依言持长兵据 守砦门,而留在砦墙上的持弓砦丁却有些茫然,一个个面面相觑、不知所以。 折翎见状错愕,身后赵破嘿了一声,抱拳道:「将军勿忧,我去传令讲解!」 赵破飞身去后,王锦抱拳道:「惭愧惭愧!砦丁中能战者近年多被遣出行事, 吐蕃、西贼、方腊三役损了许多。随陆兄弟出的十余人经过战事,可驱使如意。 其余人等,尚需调教。非不遵令,只是明抛射,却不明阻断之意……」 折翎恍然,点点头道:「无妨,王兄容后教授便是。折某在军中有时,行伍 之事,略有所悟。王兄若有需参详处,尽管开口。」 适才折翎单枪匹马救了自己性命,王锦便已感激至极。此时听折翎不称砦主 而称兄,心头大喜。遵遗命听令御金一事之中隐隐藏着的些许不快化作飞灰、烟 消云散。行礼道:「将军尽管放心,王锦责无旁贷!」 两人说话之时,折翎手中并未停歇,此刻已将一支箭挂在弦上。王锦话音落, 折翎道声「好」,便弯弓放箭,直取陆大安身侧不远。 折翎此箭,真气满贯,又兼居高视下,势若劈竹,随箭竟隐有风雷之声。一 金兵正欲袭击陆大安左肋空当,刀锋尚未递出,就觉得自己右肩宛如被一根大木 重重锤击,痛入骨髓。手中刀飞落一旁,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侧前抛飞,扑倒了 自己一名同伴。莫名往身下看时,只见那名同伴被一支无翎箭穿心钉在地上,不 由大骇。回视已毫无知觉的右肩,箭洞宛然,鲜血喷溅。急转头找箭的来处,却 被一口刀直劈下来,命丧黄泉。 陆大安三面受敌,渐渐守之不住,正不知如何是好,忽得折翎飞箭相助,身 左攻势缓极至无,前右两侧亦是凌乱不堪。于是心情大好、哈哈一笑,提刀往折 翎箭落处砍劈。折翎每箭出,必有敌亡,陆大安便捡亡敌四周心神稍有忽怠之人 下手,杀来砍去,战绩斐然。箭营人此时亦至,各自找了适合的位置发矢相助。 道路狭窄,几百金兵本就摆布不开,只能十数人一波上前厮杀。此刻箭雨临头, 一个个手忙脚乱只顾遮挡,顷刻间胜势化作颓势,潮水般后退。 陆大安正杀的兴起,发现金兵退却,便也一步步坠在后面追杀。砍翻了几个 金兵,正在得意时,忽然有一刀自正面劈来,迅疾非常。运足力挥刀上迎,却不 料两刀相交时,对面刀如一座小山般直压过来。惊骇之中再鼓余力,才险险将那 刀逼停在额头上不足三寸之处。咬牙运力将刀向上顶,那两刀相交处却缓缓向自 己额头压过来。刀口寒光之外,那金将的满脸虬髯已是清晰可见。 此金将带了队亲兵出现,退却的金人止了败势,又将身子护在盾后冲了回来。 战团重现纷乱,十余白衣砦丁自顾不暇,救援无力。箭营五人见陆大安不妙,集 中了箭矢往这边攒射,却被那金将亲兵拨打挡住。 陆大安心道不好,心下一横,准备撤刀用己命拼金将一伤。心思方停,手上 乍动,对面刀上忽然力道全消。陆大安起身举刀就要往前反劈过去,忽然远处听 折翎暴喝一声「退」,遂毫不思量,回身就跑。出砦的白衣砦丁在战中见陆大安 勇猛善战,心中都隐隐将他奉为主心。此时见他退却,亦皆生退心。箭营一阵连 珠羽箭洒出去,将金兵进击之势缓得一缓,白衣砦丁得以全身退去。 金兵整队欲再追,却被那金将抬手喝止。金将看了看自己身边被无翎箭穿盾 入胸,正躺在地上切齿忍痛的亲兵,眉面抽动,向砦左峰上喊道:「你,射箭很 好!我,扑散,围你不住,可惜!」 金将扑散所言虽是语调怪异,词难成句,可中气却甚是充沛,密林山间尽是 回响。折翎闻言失笑,亦扬声道:「今日承蒙款待,自当铭记!不日,折某定有 所报!」 折翎说话,扑散只直勾勾看着崖上,待身边一亲兵附在他耳旁耳语几句,方 冷哼一声,挥手下令撤兵。崖上风慎看着金兵依次而退,向前一步道:「扑散撤 兵,何不借机掩杀?」 折翎凝视崖下道:「金军整肃,非同等闲。我砦中惯战之士仅二十余,追则 必败。」 风慎眼珠一转,再道:「此时扑散无备,将军何不射之?」 折翎一笑,收弓撤箭道:「不瞒先生,以气御箭,损耗真气甚巨,虽强却不 能久。扑散所处之地,已在我射程外,适才那一箭本应穿盾射死那金狗……」 风慎不待折翎说完,拱手截断道:「风某无知,将军恕罪!」 折翎忙转身回礼道:「先生说哪里话?先生尽心竭力,折翎求之不得!还望 先生后勿难言,始终教我!」 风慎眼中射出复杂神色,片刻后一揖到地,回身呼喝砦丁摆布守具。此时砦 外陆大安等人已渡了护河回砦,砦门一闭,山崖上所有人方松了口气。几名砦丁 发现王锦腿上中刀、行动不便,赶忙上前搀扶。折翎招了名砦丁去喊大夫为王锦 包扎,又安慰王锦几句,这才自崖后下崖。 砦墙内,陆大安等十余人已是血透征衣,正在一旁由箭营五人裹伤。赵破在 砦门后不远将奔逃而回的那许多人拢在一处,一边清点伤亡,一边咒骂教训。奔 逃之人面上多有愧色,哭泣者亦不在少数。见折翎至,纷纷行礼甚恭。赵破转身 道:「将军,清点已毕。这群逃卒死了七人,重伤三人,余者皆轻伤无碍。赵破 领军不利,请将军责罚!」 折翎心内转了个念头,摇手叹道:「今日扑散设局欲赚我,王赵二兄只是恰 逢其会,何来责罚一说?不过,今日临战者皆是七尺汉子,却望敌而窜,内中竟 无一二有胆的好汉么?」 砦众闻言,尽皆色变,有愧色更重者,亦有不服而怒者。赵破先亦变色,后 做恍然。折翎扫了众人一眼,转头扬声问道:「大安,你与出砦接应的兄弟每人 赏酒一壶、肉三斤可好?」 陆大安正坐在地上被郝挚用布条勒的呲牙忍痛,闻折翎喊话便一使力跃起道 :「好!」他身旁十余个砦丁亦跃起道:「谢将军赏!」 折翎哈哈大笑,再道:「吃饱喝足,好睡一场,夜里与我一同出砦劫营可好?」 陆大安看了看左右,咧嘴与十余砦丁同道:「甚好!」 折翎转回头对面前众人道:「似这般方是大好男儿!」 众人中有一人闻言顶撞道:「那时金人来得快,我等只是猝不及防,再加未 携兵器,故而逃窜。若是有所准备,又有兵器在手,怎会不拼他娘个鱼死网破? 将军说我等不是好汉,好没道理!」 折翎上下打量说话人一番,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,方面阔口、虎背熊腰,一 脸不忿的站在队中,遂凝视问道:「如此说,今夜你可敢与我出砦劫营?」 说话人将胸膛一挺道:「有何不敢?休说我敢,我身边兄弟,个个都敢!」 说话人话音方落,便激起汹涌群情。众人皆捶胸扬手,口称愿往。折翎也不 言语,静待众人声息,指说话那人问道:「你叫什么名字!」 说话人大喇喇将手一拱道:「在下章兴,砦中兄弟都喊我老坑。」 折翎笑道:「老坑?好!你可敢担责?」 老坑向前一步道:「但凭将军吩咐」 折翎道:「在这一众人中选出真正敢战之士。不拘多少,整队与陆大安等人 合在一处。一个时辰后,我来整队。」 老坑道:「将军放心便是!」接着咂咂嘴,又要说话。折翎用手一指,笑道 :「酒肉却是没有!想要酒肉,自己来挣!」 老坑嘿嘿一笑,左顾右盼大声道:「兄弟们,夜里与我一同挣酒肉去!莫要 让人瞧扁了我们!」 众人七嘴八舌发喊,一时杂乱不已。折翎回身拍了拍赵破肩膀道:「言语冒 犯,赵兄勿怪!」 赵破摇头对折翎示意无碍,继而问道:「今夜劫营,会不会太急了些?」 折翎面色由轻松转作沉重,压声道:「虽然适才老坑所说属实,但砦丁怯战 亦是实情。若无一场砦丁亲历之胜,这砦子恐难守住。砦外金人只是先锋,大队 尚未开至,这场胜自是越早越好。」 赵破颔首道:「将军所言甚是!」见折翎面色沉重,顿了顿岔开话题道:「 片刻之间便已将众人战意挑起,将军所用之法甚是巧妙啊!」 一旁冷眼静观已久的李豫忽嘀咕道:「有甚妙处?还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 慷我诸葛砦之慨!」 折翎闻赵破言,已是面色一滞,李豫低声入耳后,更是摇首低眉,痛心道: 「请将不如激将!此法乃云儿教我!」 李豫闻声失语,连惯常的冷哼也忘了。赵破自知失言,正欲劝解,忽闻一声 尖啸自砦中远处传来。赵破不知所以,折翎却闻声一惊,飞速道:「安鸿示警, 我去看看。赵兄与李兄弟请谨守砦墙,切莫轻出!」言罢提起轻身、飞掠而出。 随着折翎行路,啸声不时传来,内中却没了惶急之意,只是为来人指示方向。 折翎循声来到自己房前,门户洞开,魏庆不见。急冲进房中看时,只见魏庆左目 流血,委顿在桌旁。安鸿守在床上巧云尸身旁边,手中捏着一根金针,满面警惕。 见折翎近前,扬了扬手中金针道:「娜娜为此!被我打了一掌,有伤,不重。」 折翎问明巧云尸身安好,又探查了魏庆伤势。待知他左目损伤颇重、已眇然 难医,心中不禁懊恼不已。正欲措辞安慰魏庆几句,魏庆已歉然道:「实不知胡 女居然有奇诡武艺在身,吃她偷袭以致如此!所幸安公子及时赶到,未让她触及 云夫人遗体!」折翎止住魏庆说话,准备将他扶去静处调养时,赵破一阵风般出 现在门口禀报道:「将军,大事不好!砦丁来报,养伤的两位箭营兄弟被胡女所 袭,重创……身死……」 折翎安鸿闻言变色,魏庆倏地起身,恨恨低喝了声「妖女」便一个纵身奔出 房门,直奔谷山李七养伤之处而去。折翎怒喝道:「赵破,使砦丁大索全砦!见 了克里斯蒂娜,立斩!」赵破轰然应诺、转身将去之际,折翎又扬声道:「且慢!」 顿了顿再道:「随我来!」 折翎回视,安鸿会意道:「我不离开,大哥放心!」折翎也不多言,带着赵 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克里斯蒂娜居处破门而入。屋中椅内的晓月被骇了一跳,见 破门而入者乃是折翎,登时喜上眉梢,起身快步朝门口走过来。不料折翎面色铁 青,扬手便是一掌挥出。晓月只觉得劲风如刀、扑面而来,别说动作,便是连呼 吸都不得畅快。花容变色蹙眉瞑目之时,却又觉得面前力道一偏,被带着打了几 个旋,跌倒在地。 折翎接安鸿示警赶回后连闻噩耗,心中既伤且怒。伤者,箭营余子一残两丧 ;怒者,自己忽视巧云临终言语、未即刻处置克晓二女,以致有此祸事。此时虽 不能明锣明鼓大索克里斯蒂娜以免动摇军心,但可抢先于晓月处亡羊补牢,以免 重蹈覆辙。待含忿而至、一掌挥出,却并未感到有任何抵挡。弹指间往晓月脸上 一瞥,见其容颜惨淡、泪痕犹在,不由得心头一软、手掌略偏。 晓月心惊,赵破待命,皆寂而无声。折翎回掌凝视晓月,心中一时是晓月平 日乖巧,一时又是郝挚手中举着的披帛,一时是晓月昨夜灯下的墨笔涂鸦,一时 又是巧云死前那一声「晓月娜娜皆不可信」。千回百转,终是难决。半响,叹口 气道:「吩咐砦丁看守,不许她离开此屋半步!」说罢,转身离去。赵破唿哨一 声招来两名砦丁,吩咐了看守再寻折翎,哪里还有踪影。 折翎脚下比心中更急切,不一时便已到了箭营众人居处。那房外已经围拢了 一群人,多是白衣,见折翎至,不约而同让出条通路来。折翎大步流星冲进人群, 只见房门外郝挚抱着头蹲踞于地,双手狠狠的纠扯着髻旁头发;高诵立在一旁, 目中含泪,双手颤抖。折翎心中一寒,抬步迈进房中,室内情景入眼,霎时血沸 怒起。 谷山左胸,被不知什么利刃挖了个碗口大的血洞,肉碎如糜、白骨森然。李 七喉头插着一根金针,所余一臂,被硬生生扯下丢弃在一边。四壁之上,俱是喷 溅鲜血;腥气散在空中,使人欲呕。折翎懊愧而怒,怒极反笑,霍地转身问道: 「魏庆呢?」 高诵闻折翎发问,再难忍目中热泪,哽咽道:「魏庆往房中看了一眼,便去 寻那……那……那胡女了!他的眼睛……」 折翎容色一黯,摇手示意高诵不用再说,转对一白衣砦丁道:「传令下去, 全砦人在砦墙处集合,不得有一人遗漏。」待砦丁应诺,其他砦丁散去后又对高 诵道:「将箭营兄弟全都唤来,送谷山、李七一程,也好将他们两个好好安葬。」 高诵擦泪离去,折翎与郝挚各怀心事一蹲一立,宛如木雕泥塑。未久,除魏 庆外,箭营众人齐飞奔而至,屋中哀声令人闻之心碎。陆大安抽刀在手,狠狠地 砍在床上吼道:「此仇不报,何以为人!」 屋内众人纷纷随之怒吼,声震屋瓦。蹲在屋门外的郝挚闻声霍地起身,却不 料双腿已麻,一跤跌倒。折翎探手过去,想将他拉起。本以为郝挚眼中应满是愤 怒,故自己眼中带着一份歉疚,不料四目相对时见他眼光空洞,竟是一丝情绪也 无。郝挚借力站起,折翎探问再看,却看见赵破叉手垂头立在郝挚身后不远,遂 拍了拍郝挚肩膀,走到赵破处问道:「我有一事相询,请赵兄定要如实作答!」 赵破面色沉重,点头道:「将军请讲。」 折翎道:「我与云儿相识之时,克里斯蒂娜已在她身边做琴师。这女子究竟 是不是诸葛砦中之人?」 赵破摇头,答非所问道:「适才砦中亦死了四人!一老者,一男丁,两妇人, 皆是金针在喉,死状甚怖!」 折翎一怔,继而深施一礼道:「无端猜疑,请赵兄恕罪!适才我恐砦众惊惧、 动摇军心,更恐这胡女原是砦中人,故止了赵兄大索全砦之事。如今砦众在此处 围观、知此事者甚众,我心中结亦结了,还请赵兄、王兄传令举砦大索,更兼安 定人心!」 赵破还礼道:「将军说哪里话?若我是将军,逢此事亦会疑虑。还请将军放 心,砦中所余皆是同心抗敌之人。如今砦中亦有被害者,更是感同身受,大索之 事,义不容辞。至于安定人心,将军交予我与王锦二人便是!」 折翎点头道:「这胡女狡猾残忍,我怕她入夜再来杀戮……」 赵破亦点头,截断折翎道:「将军所言,亦是我心中所虑。砦中虽有一套应 内敌的法子,却数十年未曾用过,恐是有隙……」 折翎会意道:「大宋军中有结营巡哨之法,应可稍补阙漏,我使高诵助你。」 赵破道:「如此甚好!适才我已听砦丁传令集结,这便去砦墙安排一切。」 折翎道:「赵兄辛苦,高诵随后就到。」 赵破拱手离去,折翎转身入房中安慰了箭营众人几句,便吩咐将谷山李七尸 身用被子裹了,抬到中坪自己居所处。安鸿闻声而出,见了二人惨状亦是大惊失 色,悲恸不已。众人七手八脚在清晨折翎掘的坑边又掘了一坑,继而填土埋尸, 使谷山李七入土为安。 此时阴云大合,密布空中,如沙滩潮头浮沫般层层叠叠压在山间林梢之上, 似已与树间轻雾连为一体。山风穿林,草木呜咽,似边塞羌笛,又若百鬼夜哭, 与两座新坟前众人悲声合在一处。折翎凝视二坟,俄顷又将眼光转向房中。思及 短短两日夜间心头挚爱、生死弟兄俱是天人永隔,不由悲从中来。可这悲戚到了 七窍处却难以宣泄而出,反是又转回内中,惹胸口一阵烦闷。如此往复不休,整 个身子被悲烦填满,魂魄灵台似乎也被忧闷淹没。 安鸿见折翎怔怔出神,恐他伤心过度,把其臂开口道:「大哥,保重身体!」 折翎吃他一惊,深吸口气将胸中烦闷暂压道:「二弟放心,我自省得。」 安鸿见他口中虽答,但心神仍是不属,正欲借他事分其心神,抬眼却见屋角 处转出个人来。定睛一看,乃是魏庆。箭营众人大多数尚未知晓魏庆被克里斯蒂 娜伤眼之时,此时见他眇一目、目下颊上血痕犹在,遂一拥而上搀扶问讯。魏庆 也不理会,穿出人群来到折翎面前。折翎关切道:「如何了?」 魏庆施礼懊恼道:「属下循着死去砦丁尸体一路追去,却还是丢了踪……」 折翎摇手打断道:「我是问你伤势如何。」 魏庆闻言一愣,折翎续道:「这胡女伤你一目,损谷山李七,我定要将她碎 尸万段!不过,你目伤不轻,切莫再单身独寻,以防不测。」说到此处,略略扬 声对场内众人道:「你等亦是如此。」 众人应诺,独魏庆不语。半响,方如下定决心般单膝跪倒,抱拳道:「将军, 我有一事禀告!」不待折翎说话,又续道:「我乃吴玠吴经略贴身侍卫,富平战 前奉吴经略之命隐于箭营兵士中归在将军麾下,若察将军有随府州反宋降金之意, 便将将军刺杀、以绝后患。富平战败,于乱军中随将军来至此处,心中仍念吴经 略之命。前日议事厅中,我见将军情状,方知吴经略所疑不实,将军定与府州反 叛事毫无干系。当时欲向将军坦承一切,怎奈乱事频发,不得其便。今日得将军 关怀,再不说明,怎堪为人。魏庆乞为将军麾下走卒,抵抗金狗,再无二心,还 请将军恩准!」 折翎静听,面容由惊转喜。魏庆话音方落,叩首于地。折翎坦然受了魏庆三 拜,将他扶起视其目郑重道:「前事已矣,今后同心!」待魏庆颔首回应,又将 眼光在箭营众人面上一一凝视。折翎每看一人,其人便抱拳回望,待六人皆抱拳 而立,折翎扬声道:「好!自此刻起,你我兄弟便将家国事共扛于肩!内诛胡女, 外御金贼!」 场内诸人皆随折翎大呼,待折翎吩咐下守御及教砦丁结营自保事后便纷纷散 去准备。魏庆不顾眼伤,亦要与众人同去砦墙。折翎心中忽闪起一念,遂将魏庆 唤住问道:「安鸿求援,仅携了我与风慎各一封手书。吴经略军离此较近些,但 适才听你所言,却显然信我不过。若是你随安鸿同去,一来可复命,二来可代我 言明心怀,求援事必可事半功倍。只是你眼伤方被……」 魏庆听到此处,截断折翎言语,抱拳正色道:「尊令随安公子求援!」 折翎见状,也不再多说,吩咐魏庆自去结束准备,转身对安鸿道:「二弟, 那箭阵密谱可收好了?」 安鸿将衣襟略为扯开,露出怀中贴肉处一薄薄布包道:「大哥放心,我将这 密谱用油纸裹了一层,又用布包住藏在胸前,万无一失。」 折翎颔首道:「此密谱中所记八门箭阵,乃我与云儿据诸葛武侯八阵图之法 共同参详而创。变化万端、奇妙非常,射敌酋及武功高强之人有奇效。密谱所书, 甚为详尽,但花溪峡外谷山……」说道此处,折翎看了看不远处新坟,顿了顿续 道:「谷山用箭阵八门阙一,却点醒我此阵可不拘泥而用。为七星、为五花、为 三才,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,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。我心中有所构想,尚未 及书于密谱之上。我现将变化之法话与你知,你出山后若是得遇堪托付之人,便 将密谱连同其法传授于他……」 安鸿本是连连点头,但听得折翎语中萧索之气越发浓重,最后几句大有托后 事之意,忙打断问道:「大哥,可还记得清晨路上你我生死以待之约?」 折翎会意,挤出微笑道:「二弟多虑了!我将神臂弓改良之法授与韩五哥之 时也是这般,此刻心情不佳,以至语气如此。密谱所记,我早已烂熟于胸,只是 担忧此密谱在砦中毁于战火罢了。那神臂弓改良之后,韩五哥为其取名为克敌弓。 这密谱,二弟可也要那得授之人取个响亮的名字才好。」 安鸿见折翎容色语气皆转轻松,心下稍安,亦笑道:「定不负大哥所托。」 折翎听罢,招手示意安鸿附耳,将自己心中箭阵变化与他细细说了一遍。安 鸿依记忆复述,折翎听后指其错漏。如此几遍,直至安鸿记忆无误,方才罢手。 安鸿闭目又将阵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,转身看了看屋内、眼光又掠过屋外新 坟,对折翎抱拳行礼道:「如此,我这便上路。大哥保重!」 折翎亦抱拳道:「二弟一路小心,早去早回。」 安鸿颔首,提气飞掠,浅荼飒飒,衣袂飘飘,起落之间,渐渐去远,化作山 间一白点,终消失不见。折翎正极目远眺,遥送安鸿时,几名白衣人自房侧转出, 为首一人一瘸一拐,正是砦外腿上中刀的王锦。 王锦带着几名砦丁来到切近,对着两座坟恭谨行了礼,才到折翎身边低声道 :「将军节哀。」 折翎颔首问道:「王兄来此何事?」 王锦道:「砦中胡女肆虐,小人恐长公主尸身有损,故此来请示将军。议事 厅后有一密室,乃是存放我历代门主牌位之处。可否将长公主尸身暂且存放在彼 处,以保无虞?」 折翎喜道:「如此甚好,我正忧心此事。多谢王兄告知!我去抱巧云出来。」 王锦连称不敢,继而为难道:「门规所限,将军恐进不得密室。」 折翎道:「我至议事厅前大石处,余下路程,有劳王兄。」 王锦不迭应允,同折翎一道携了巧云尸身至上坪议事厅前。折翎等在大石处, 待王锦与随行砦丁出厅,问明稳妥,方才一同离去。 不多时来至砦墙,多数砦众已散去,只余箭营、随陆大安出砦死战十余人及 老坑等溃兵仍在墙下等候。折翎将风慎、王锦、赵破、李豫招来跟前,共同商议 定下出兵六十之数,一众溃兵竟因能否随战争执起来。折翎见军心可用,便弃了 适才断后那十余人,欲将溃兵全数带上。一旁风慎皱眉悄声道:「将军,除箭营 六人外,皆用刚刚溃于军前的逃卒,会不会太过冒险?」 折翎道:「金军不识地理,又兼后勤已失,定是兵无战心,此我等必胜一也。 今日砦前三百金兵围我三人,虽看似勇猛,却徒有其表,与富平相比,锐气全无, 乃至功败垂成,此我等必胜二也。溃兵请战,军心可堪大用,此我等必胜三也。 再加赵兄领路,箭营随行,更可出其不意。不论战果如何,此战后砦中亦可添数 十敢战之兵。随大安断后者,俱是能战之士,留诸砦中,更添防那胡女之力助, 我心中亦安稳些个。」 风慎捻须道:「将军所言有理!那箭营与砦中弓手可要打混调配?砦中弓手 亦多未经战,由将军选两名箭营老卒带出历练也好。」 折翎赞同道:「合该如此!晏虎郝挚带一队弓手与我同去,余人带一队弓手 守砦。」 在一旁偷听的陆大安听到此处,忍不住叫道:「将军,我亦要去!」 折翎闻声,笑斥道:「休得呱噪!此次劫营,你暂为队正。」又转头对队列 中的老坑道:「你为大安之辅。」 陆大安得令,欢欣雀跃,就在墙边找了个平坦处,将刀枕在头下,不多时便 鼾声大起。晏虎郝挚得令后先随王锦去墙上选了一队弓手,而后依陆大安之态, 亦是睡去。老坑及一众预备出战的砦丁虽是学样躺在一边,却是个个辗转反侧, 难以入眠。 折翎及众人计议,赵破随军出战,风慎王锦守砦,李豫大索克里斯蒂娜。安 排已定,众人各司其职,赵破亦去歇息。折翎在陆大安身侧一块石上盘腿打坐, 调息运气,只待李豫以锣传讯,便赶去手刃克里斯蒂娜。可体内周天流转,空中 红日渐西,也无丝毫动静传来。又行了几个周天,耳听高诵在耳边轻轻唤道:「 将军,时近二更。」 折翎吐纳毕,只觉神清气爽。睁目见赵破已至,便吩咐整队。放眼看去,除 赵破及箭营三人外,个个眼袋浮肿,显是未能安睡。不过个个都是摩拳擦掌,一 副跃跃欲试之态。折翎与赵破一同,临时立了几条令行禁止之规,便领军出砦。 赵破在前领路,行了几里,扬手示意。折翎凝神于目,远处林中,依稀有火光跳 跃,遂下令人人衔枚、散成几队蹑足向前。折翎赵破眼力皆佳,于暗处解决了几 个金人哨探。悄没声向前摸去,看看金人营帐已在一箭之距内,折翎刚要下令放 箭射篝火旁金兵,赵破忽一拉他衣角,低声道:「不对!」 第十章 破营杀将 折翎卸枚,问道:「怎么?」 赵破道:「前些日我曾与金人共结营多时,熟悉其法。金人营帐虽是大小各 异、无规难计,但夜间二十五人共用一火却是常态。此拨金兵数目恰是千人,营 火应是四十。可眼前营火不足三十,除却累日死伤,仍是缺了五六火。不怕将军 怪罪,得长公主令后,我孟门弟子虽多数回砦,但亦有些不肯奉令、滞留于金营。 此刻砦中缺了的百余金人许是由留营弟子带着,去截断了通二里驿的小路,意欲 绝诸葛砦外通之路。安公子只带了三人同行,众寡悬殊,恐有疏漏。趁此刻战端 未启,将军速速撤军,使一队人马往援方为上策。」 折翎目视前方,盯准了几个目标,使晏虎郝挚传令弓手后方道:「赵兄所言 极为稳妥,却是对我那二弟有所不知。他若不是得名师以独门内功心法相授,吐 纳修行间压制了骨子里嗜杀的性子,江湖上不知要因他掀起多少腥风血雨。可他 修成了这功法,若想杀人更是无人可挡。若非千军集结硬撼,则皆是自寻死路罢 了。」 赵破闻言,脑中浮现安鸿温文尔雅样子,一时愕不能语。折翎看着他微微一 笑,在他耳边吩咐一番,而后长身而起,弯弓搭箭直取营中火边一金兵。金兵应 声而倒,其同伴惊骇四顾,措不及防之下被乱箭射倒一片。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安鸿见两名汉子自草丛中潜回,微笑问道:「二位兄弟,探查的如何?」 其中一黝黑汉子抱拳道:「安公子,金人篝火五堆,应有兵百二十余。」言 罢,面色踟蹰。另一精瘦汉子见状续道:「金人营左,是我孟门未归营的弟兄。 安公子,金兵众多且当道下寨,我等只得四人,既绕不过又打不赢,不如回砦搬 救兵吧!」 安鸿闻言摇首,回视魏庆道:「你眼疾如何?」 魏庆道:「万事无妨,请公子吩咐。」 安鸿点头道:「随我破营!」 魏庆重重点头,那名黝黑汉子急道:「公子三思!」精瘦汉子亦急道:「切 莫伤了我门中兄弟!」 安鸿起步道:「你二人跟在我身后,金兵来不必管,若是你门中兄弟来,则 劝止便是。」 魏庆抽出袖中铁锥,紧紧跟随言罢离去的安鸿。两名汉子对视一眼,亦无奈 跟上。 安鸿魏庆轻身功夫高超,一路上为了等待两名汉子带路,故行的缓慢。此刻 全力施展,两名汉子几息间便已被甩出好远,只见前面一白一褐两个身影于林间 夜幕中纵跃起落,转瞬不见。两人发足狂奔追赶,才数步,已听见前面营中惨叫 呼喝声交杂,兵刃相交声乱鸣,隐有血气随风入鼻。又奔数步,入耳声音反渐远, 血腥气倒是越来越浓。又是数息,二人奔到营边,场中篝火犹旺,却全然不是自 己适才探营时的样子。火旁帐外,伏尸处处,断手损脚及各种兵刃丢散在被鲜血 染红的草叶土地之间。营盘正中,安鸿持剑、剑光霍霍,魏庆持锥、锥风森森。 一阳一阴,一磊落一阴险,一潇洒一拙朴,无情收割金人性命。营角一宋人装束 老者已经收拢了约有十人,一不列阵、二不相助,只各持兵刃,警惕地站在一边。 安鸿与魏庆趁敌不备,偷袭颇有成效。待金兵反应集结、有所抵抗之时,兵 丁之半数已尸横当场。安鸿武功高绝,手下亦不留情,剑每出必染血。魏庆久在 沙场,每招每式均实而不华,丧命其锥下之金兵亦是不少。金兵自恃偏僻险阻, 毫不设防,此刻虽被安魏二人杀的狠,却终显出百战精兵的样子。长短兵刃夹杂, 勉强在一面帐幕旁列出个阵势,总算是守得性命。 安魏二人再鼓而衰,一时突不破金兵阵势。倒退几步略稳阵脚,魏庆收锥将 背上山桑弓取下,扯出一支白翎箭,也不要准头,往金兵阵中便射。金人列阵仓 促,三十余人却只得两面骑兵旁牌,余下皆是刀枪。敌我相对不过数步,只觉弓 弦才响,箭已穿胸,实难以拨打遮挡。如此被射死几人后,有十几个发狠的弃阵 而出。安鸿仗剑挡在魏庆身前,或划或刺,或挑或拨,无一金兵能躲过照面之厄。 魏庆出砦,只携了白翎一筒,待安鸿清了眼前,一筒箭堪堪射光。余下不到十名 金人见攻守皆丧,一时心惊胆颤。不知哪个先发了声喊,一众金兵竟四散奔逃。 安魏二人对视一眼,一左一右夹路追了下去。 此刻两名汉子早已追到安魏身后,见自己帮不上忙,便从远端转过二人身侧, 各持兵刃立在金阵与几名宋装人众之间。待金人四散,忙回头向为首那老者行礼。 那老者瘦削精干、须发皆白,正是昨日砦前坡上被折翎饶了性命那一名。老者也 不搭理两名行礼的汉子,只负手与后,面沉似水地听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惨叫。 片刻,一切归于静寂,只余营内篝火中木柴噼啪。又半响,两人自黑暗中转 出。魏庆全身是血,火光映面,状若地狱幽冥般狰狞;安鸿却依旧是长衫飒飒, 衣上竟似连一丝尘土也无。老者待二人至近前,缓缓抱拳。魏庆冷目凝视、无动 于衷,安鸿还礼道:「前辈,不期相见于此。」 老者冷哼一声道:「小子,你待如何?」 安鸿低头略思后道:「过路而已!金人是我大宋仇寇,见即杀之而后快。嫂 嫂临死前,曾叮嘱大哥莫伤孟门弟子。嫂嫂之言,安鸿不敢有违,只是对前辈有 一言相劝。前辈或进砦中,与我大哥同守险隘,据金人于外,解蜀中之厄;或率 身后众人退出山中,两不相帮。此二者皆为好出路,如今砦中孟门弟子已遵我家 嫂嫂遗命,与箭营一同戮力抗金。前辈又何苦痴迷不悟、为金人卖命?言尽于此, 还请前辈思量!」 安鸿说罢,便招呼两名汉子赶路。老者看着两名汉子再行一礼,转身离开, 亦不阻拦。正在老者若有所思之际,身后一人越众而出,指着刚好走在火光亮处 的安鸿叽里咕噜的吼叫了一番,状若癫狂、颇为激动。安鸿四人一愣,止步回望。 老者面色忽变铁青,扬声愤然道:「小子,我且问你。十数日之前,花溪峡外, 那苍髯赭衣老者可是丧命你手?」 安鸿微做思索,点头道:「不错!那老者与金人一道追杀我箭营兄弟,以至 一死两伤。我……」 老者听到此处,戟指怒目、颤声打断安鸿道:「好!好!好!一饮一啄,自 有天数!若不是牙吾塔先被我师弟打晕,他便不能装死逃过一劫,如今更不能指 认你这贼子!我青城四杰,立誓同生共死,却不料四师弟折在你这小贼手中!纳 命来!」 老者口中最后三字一字一顿,方出口时人方轻身,最后一字说出时,剑光已 经笼在安鸿头顶。安鸿不愿与其交手,提气向后飘飞讶道:「青城四杰在江湖上 消失已有二十余年,怎地却襄助孟门?又怎地甘做金人走狗?」 老者闻言冷冷一笑道:「我四人本就是孟门众人,学得武艺自然回门中效力! 你这……」言未毕,忽觉身左劲风阴冷。急向右退,却还是被魏庆手中铁锥划开 了肋上衣物。老者站定,视衣暴怒道:「又是你这贼子!今日我必将你二人碎尸 万段!」说罢,持剑使一招风过松直取魏庆。 安鸿见老者独战魏庆,自忖不便相助,遂站在原处不动。不料老者身旁众人 齐喝了声「为四长老报仇」便一窝蜂涌了上来,只得叹口气持剑相应。魏庆精擅 暗杀行刺,虽是两度偷袭老者成功,但真实艺业却不如老者远甚,又加左目新眇, 不一刻便已险象环生。好在魏庆出招,式式以命搏命,老者又是有伤未愈,故拿 他无可奈何。一旁安鸿独对众人游刃有余,只是不愿痛下杀手,仅用剑柄、双脚 将身周人击退,一时难以得脱。 随魏庆来的那名黝黑汉子听老者与安鸿对话时不停喘着粗气,待众人混战, 重重的嘿了一声,抽刀便要向前去。精瘦汉子一把将其拉住问道:「你待做什么?」 黝黑汉子道:「自然是与大伙一道,为四长老报仇!」 精瘦汉子将他一扯道:「长公主遗命遵折将军令守砦!折将军令我等求援, 你忘了么?适才安公子不是说,四长老当时也杀了箭营之人。求援事大,怎可因 前怨私废?」 黝黑汉子听罢,回手虚晃一刀,怒道:「咱家心里可没有你十二那么多弯弯 绕!无论何故,杀我孟门的人也不能白杀!你忘了幼年入孟门时起的誓了么?」 十二见刀光晃眼,只得松手放他去。想想眼前情形,却是无解。正进退两难 间,忽然发现一身影悄悄自亮处没入黑暗。定睛一瞧,原来是适才挑起事端的金 人牙吾塔。回头再看战团难解难分,叹口气狠狠心追着牙吾塔去了。 黝黑汉子持刀前冲了几步,发现十余人将安鸿围了个水泄不通、无从插手, 遂转向魏庆与老者战处。待了一待,恰好老者一剑将魏庆向自己这边逼退了些步, 心下大喜,向着魏庆脊背一刀猛劈下去。 魏庆正全神应付老者,不料背后有人偷施暗算,仓惶间侧身去躲,却还是被 黝黑汉子砍伤了左臂。老者与黝黑汉子前后夹攻,魏庆渐渐不支,一路往营外败 退。一旁战团中的安鸿见状,再顾不得许多,手中剑在身周画了个整圆守住所有 攻来之势,紧接着一脚踢飞面前孟门弟子,如游龙般飞出战团,剑锋直指老者后 心。 魏庆被伤,老者得势,正要突施狠手将其击杀,却感觉身后杀气逼人,无奈 下只得回剑防身。安鸿一剑刺来,于火光照映中宛若惊鸿,瞬息之间,连刺老者 十一剑。十声剑剑交鸣之清脆响声密集如一后,第十一剑正中老者左期门穴,发 出噗一声闷响。老者踉跄后退,步履间歇运气化去自剑尖侵入体内的真气,待站 定时唇角已然溢血,竟是震动了早前内伤。魏庆得安鸿相救,压力顿轻。于安鸿 刺伤老者,停步不追之时,使手中铁锥将黝黑汉子刺了个对穿。一脚将尸身踢倒、 铁锥拔出,才发现自己被老者逼的真气散乱,脚下打晃、险些摔倒。 安鸿将剑反手收在臂后,目视老者冷冷道:「你孟门长公主生前与我大哥琴 瑟相和,如今两方又携手抗金,份属同盟。之前你我交战,多有损丧,亦当各安 其命。你将前事纠缠,我却不欲再做杀伤。不过若你执迷于此,休怪我剑下无情!」 老者闻言,仰天大笑,狠狠道:「我孟门联金伐宋,眼见功成。长公主定是 受了你等奸诈小人蒙蔽……哼哼,说不定便是你等害了她性命,假传令旨,使我 孟门自相残杀!」 安鸿道:「砦众举丧奉命,金人小营中孟门子弟大部归砦,你还看不清么? 我大宋儿郎,不分孟门西军,皆应奋起抗敌。怎容得尔等倒行逆施,与金狗作伥, 使华夏沦丧?」 老者闻言再笑,喝到:「我等大好男儿,怎会是奸诈宋人?灭宋平分天下, 生聚廿载伐金,这等华夏荣光又岂是被掳为猪狗的赵家人可比?多说无益,看剑!」 老者借着言语的时间调息已毕,说罢欺身上步,一招芙蓉锦绣,舞开一朵剑花罩 住安鸿。 围安鸿的十余人听了老者与安鸿说话,先是愤怒,继而迷惘,最后又现出无 比的狂热。此刻见老者动手,便也吼叫着一拥而上、围了魏庆乱战。魏庆不似安 鸿那般好相与,手下毫不留情,一对铁锥上下翻飞,顷刻间便刺倒了数人。余人 胆寒,再不敢靠拢过近,借着手中兵刃长度之利远远围着,堪堪与魏庆战了个对 等。 安鸿与老者交相往复,过了十余招,一如那日砦前斜坡之上。老者适才被安 鸿逼退,心知他此时未尽全力,又见那边弟子被魏庆杀伤过半,不由心中烦躁。 急切抢攻之中,反失了自家剑术精要,破绽渐多。安鸿觑得真切,运剑自中路直 突而入,刺中老者握剑手腕。老者吃痛,宝剑虽仍在手,动作却为之缓慢变形。 安鸿再几剑分别伤了老者肩臂几处大穴,使其双臂难起、空门大露,方震剑指其 咽喉,喝到:「统统住手!不然,这老人家性命难保!」 孟门余下众人闻声,纷纷停手向安鸿叫骂。魏庆冷哼一声,作势欲扑。众人 惊惶之下退了些步,顾不得口中言语,皆紧张做防备之态。十二此时从营外树林 中冲出,手提一人头,呼道:「安公子不可!」 安鸿尚未答话,老者已怒喝道:「十二,你与赵破等狼心狗肺之徒皆是大师 兄之徒子徒孙,家中亦代代为孟门子弟。如今竟敢违背左使与大师兄之命,实为 欺师灭祖!」 十二噗通一声双膝跪倒,泣声道:「二师公,我……」 老者嘿嘿冷笑,打断十二,对安鸿道「我引两路金兵至诸葛砦,使命已了。 今日技不如人,报不得四师弟血海深仇,却也不能被你等恶徒折辱。我孟门子弟, 有死无降!」话音未落,便将咽喉撞上剑尖,霎时间血溅五步。安鸿大惊撤剑, 却哪里还来得及。 孟门众人见老者尸身倒地,悲痛大哗,皆奋不顾身向前攻来。魏庆面无表情, 撞进人群中,不多时便杀了个干净。十二跪在一旁,瞠目结舌,傻傻呆呆的看着 眼前鲜血四溅,和土成泥。 安鸿惊诧于老者举动,待回神欲止魏庆时已不及,遂皱眉一声轻叹。十二闻 叹,忽然一跃而起,先将手中人头掷向魏庆,接着便持刀冲了上来。安鸿恐魏庆 伤他,故轻身跃在魏庆之前,左拦右挡,见招拆招。未久,势若疯虎的十二咕咚 一声,脱力倒地。安鸿收剑,示意魏庆将其扶为坐姿,接着便以掌抵其背,运真 气助他恢复。 盏茶过后,十二微微醒转,环视周遭,默默流泪。安鸿见他恢复,歉然道: 「如此,非我所愿!」 十二哽咽应道:「一切我都看在眼里,与安公子无干!」用手一指魏庆,怒 目道:「只是恼恨这厮痛下杀手!我孟门弟子见二师公死于非命,悲愤之下才冲 上前。我孟门与你结盟抗金,你怎能下如此狠手?待金人退后,我必杀你以报此 仇!」 魏庆置若罔闻,只冷冷看着十二。安鸿不知该如何劝解,只得岔开问道:「 适才你二师公死前,说引两路金兵至诸葛砦,是皆在砦前安下营盘了么?」 十二眼瞪魏庆,口中答道:「那千余金兵是一同来到,并非两路。」 安鸿吸了口冷气道:「不好!大哥并不知金兵援军已至,今夜率众劫营,或 恐有失。魏庆,你可记得来时道路?」 魏庆颔首道:「记得。」 安鸿飞速道:「甚好!你尽快回砦,将此消息禀告你家将军。若是兵马已出, 便请守砦之人速去接应。万不可使你家将军有失!」 魏庆亦知紧迫,抱拳行礼,便要离去。行了几步又止住,自怀中取出一面杯 口大小铜牌抛与安鸿道:「此乃吴经略贴身侍卫腰牌,公子至军营出示此牌,便 可求见吴经略。」言罢要走,十二忽掷来一物,冷硬道:「此乃我孟门所用示警 火信!」 魏庆接物在手,揣入怀中,向着十二郑重一礼,扭头便走。安鸿在旁诚挚道 :「多谢!」十二将头一扭,流泪道:「给火信又不是为了你等!守砦亦或劫营, 皆是我孟门兄弟!」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「只射火旁,莫顾其余!休让金狗熄了营火!」 折翎一声令下,本是分散的箭支渐渐集中成一波波箭雨,洒向火边之敌。营 中篝火明亮,化作催命之符,金人避之惟恐不及,个个东逃西窜、狼奔豕突。忽 一声队正呼喝,闻声之人纷纷取盾自保。十数息间,越来越多的兵士取盾结阵, 渐成规模。盾阵既成,慌乱亦消。金人队正留心营外洒来箭雨,每波仅有二十余, 等了几波,亦是如故,遂下令盾阵向营外逼出。喊话发令时,略为无备,将头肩 露出了些许。无翎一箭自黑暗处如电而来,将金人队正两个太阳穴射了个对穿。 无人发令,盾阵步伐不一,露出些许缝隙。营外黑暗中大多箭支虽依旧打在盾上, 但每波中总有三支箭透隙而过,带出几名金兵死伤。 搅扰片刻,金阵中又有一队正接替喊话,盾阵重归齐整,那三支箭亦无计可 施。盾阵又推进些步,看看已过营围,来在林木之前。夜色中忽飞出一箭,破盾 而入,射死盾后金兵,又将尸体带飞数尺。两支箭紧随破盾之箭,自缺口处射入, 收割金人性命。如是几番,金人又将盾阵向后退了些许,黑暗中那破盾之箭也似 难以为继,不再射出。金人队正见阵脚稳住,遂再发呼喝。盾阵后一直隐而不发 的弓箭手起身拉弓放箭,也不求准头,只是集中了向林木黑暗中回射。 金人箭术,亦是强横,射程比箭营中人亦是不遑多让。若不是折翎与众弓手 藏在黑暗之中,恐已多有折损。折翎等躲避一刻,再回射一刻,几次下来,所携 箭矢眼见将尽。折翎环视左右箭筒,对身旁砦丁颔首示意。砦丁自怀中取出一枚 火信,扬手施放,花灿漫天。 天上火信方熄,金人军营正中忽有几座帐幕腾起熊熊大火。营中金人,惊魂 方定,本以为盾阵在前可保无虞,不料营正中居然火起,登时混乱。营内火光之 中,趁适才金人慌乱时潜入的赵破砍翻几个金兵,大喊了声「杀」,便向营左杀 去。与此同时,营外亦是杀声大起,左右各一路人马,借着火光杀进营中。 营左一路,二十余人,为首者乃是陆大安。一口朴刀上下翻飞,在火光中舞 成一条银龙,当者立毙、所向披靡。身后砦丁见他勇武,士气大振,一个个如狼 似豹,扑入营中。营右一路,亦是二十余人,为首者乃是老坑。队伍突入之处, 恰是金人伤兵所在角落。老坑砍翻一个金兵,看看周围,咧嘴笑道:「弟兄们, 咱们运气好,捡了个现成。随我杀金狗啊!」一队人若虎入羊群,尽意屠戮。 金人盾阵见营中生变、惨叫连连,瞬时骚动起来。队正大声呵斥,却是压制 不住。折翎在暗中看了个真切,遂大喝声「放箭」,带着一众弓手将余箭一股脑 放出。金人盾阵被箭雨侵了空隙,死伤之下立时大乱,队正无奈下令后撤。折翎 借着此势,带领众弓手持短剑冲出林中,随后追杀。 金人三路受敌、突变起于腹心,又兼夜色笼罩、分不清来敌数量,遂满营皆 乱。盾阵人众乃营中精锐所在,虽受弓手追杀,亦有大部退而不乱。金人队正见 局面已难以收拾,只得下令弃营,指挥尚在一处的盾阵人众在营中收拢散兵往营 后退却。折翎及陆大安见机较快,金人退出营盘便喝止追击,老坑所部正杀的兴 起,衔着金人队尾杀将出去。折翎大声呼喝,为时已晚。退入黑暗林木中的金兵 一阵乱箭射来,将冲在最前的几人射倒在地。老坑醒悟,带余部退回,懊悔不已。 折翎见眼下与金人明暗易处,忙约束全军暂退。选了陆大安、晏虎、郝挚几 人去四处放火、烧毁营帐、阻断金人视线,又令老坑带人于砦中搜剿兵器粮秣。 待众人分头行动,方拉赵破至一边道:「金人数量与适才赵兄所讲营火之说大有 不符!我度其数量,应在三百上下,且有伤者不少。依我本意,今夜劫营实为骚 扰,只杀些金兵使砦中兵士莫畏战也就是了,不料此时竟可以数十人迫其弃营而 去。交战时,你可见扑散了么?」 赵破摇头道:「未见。开战前我奉将军令,去营右埋伏,却发现巡哨者颇少、 守把稀松,遂将队伍交给老坑,带了两名擅潜行的弟兄潜入。直摸进中军,发现 营帐内竟空无一人。恰逢将军发号,这才趁便点起火头。」 折翎思索数息,忽有所悟道:「赵兄,自砦子通此处,可是只有来时那一条 路么?」 赵破摇头道:「林地甚广,数径皆可通行。金营中尚有我孟门子弟,寻路却 是不难。」 折翎吸了口冷气,沉声道:「不好!扑散怕是率兵趁夜取砦子去了!」 赵破道:「将军不必忧心。砦子绝险,墙上又有防备,万万不是三五百人可 以攻下!」 折翎道:「扑散乃久用兵者,怎会不知此点?他一意要去,定是……」 赵破见折翎语焉迟滞,遂凝眉思量,不多时大悟道:「砦中有内应!」 折翎颔首,刚要说话,忽然目光一闪道:「怕不是内应,而是援军!」 赵破顺着折翎眼光望去,才发现两人说话间,砦丁已经在营中搜罗出恁多粮 食,远超千人所携,在一角堆得小山也似。折翎与赵破对视一眼,再不迟疑,下 令尽速收兵回援。砦丁依令将无法带走的所有物事付之一炬,霎时火光冲天。军 行已远,仍然可见天空染红半边。赵破回望叹道:「幸得金人伐木为营,空出许 多白地,不然这山火势头恐难扼制了!」 折翎亦回望道:「山火便如同我等来袭,乃是金人需担心之事!走吧!」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魏庆心中着急,于路低伏高窜、毫不停歇。到了约来时一半多路程之处时, 只觉真气难以为继,身上新伤及左眼凹陷中隐隐作痛。无奈只得停步稍作歇息, 待气力回复些许,再起身赶路。行之未远,天边明月破云而出,一瞬,又重回云 后。就在此刹那间,前方树后似有利器反光,微晃即逝。魏庆心生疑窦,蹑足绕 了个大弯摸到树后,只见两名金兵正在树后警惕地向外张望。魏庆抽出袖中锥, 轻身一跃,臂分左右,瞅准二金兵脑后刺下。金兵闻身后衣袂之声,欲回头已晚, 被铁锥自脑后至嘴中刺个通透,一声未发,死在当场。 魏庆铁锥建功,双手一松,揽着二金兵尸体将其悄悄放倒。加倍小心了前行, 果在半里之外又发现两名哨探金兵。魏庆依样施为,却不料其中一个金兵颇为聪 明,闻声便矮身向外滚开,魏庆再出手已是不及。那金兵逃开之后也不出声,只 是在林木间绕着往诸葛砦方向奔跑。魏庆在后坠着急赶,眼见追上。那金兵绕过 一棵大木,木后两口刀让过金兵,无声无息的向着魏庆兜头劈来。魏庆闪身躲过, 正要还手突刺,又有几名金兵闪出攻击。这批金兵手头颇硬,一时间占尽优势。 魏庆奈何其不得,心中又记挂报信之事,于是虚晃一招,转头扎进身侧林中几名 金兵随后追入,紧紧咬着魏庆不放。林中亦不太平,隔三差五总有一两名金兵突 出。十几株木过,围堵金兵已有数十。魏庆见此情形,心中更是焦躁,东杀西撞 之间,已来到砦前木栅不远。正欲冲林而出,身前闪出一长大人影,刀风凛凛, 寒气逼人。 魏庆脚步倏地一停,硬生生化前掠为横纵。虽是避开刀锋,体内真气却是一 阵翻涌。长大身影那口刀毫不停歇,紧追着又是一记劈来。魏庆无力再躲,遂咬 牙将手中铁锥搭成一个十字,举高准备硬抗。谁知那人刀锋忽转,由竖劈化斜切, 缘着铁锥一头划向魏庆肩头。 魏庆趁对方变招,足下用力,一个侧跃摔在地上。虽然狼狈,但终于脱出刀 影笼罩。对面那人凝刀不发,操古怪语气问道:「你,折翎?」 魏庆不理,起身再奋力一跃,终出得密林。一日之内,战胡女、冲金营、愤 离丧、往返赶路、身眼被伤,终至强弩之末,只感足下发软,忙伸手扶了木栅站 稳。那长大身影迈步出林,云内微弱月光照于其面,正是金将扑散。他瞥了瞥魏 庆,摇头道:「可惜!」挥手示意亲兵围剿魏庆,又唤来一人叽里咕噜吩咐了几 句,接过一件黑褐色斗篷将自己全身罩住后,绕过木栅往砦前斜坡而去。 魏庆所立之处,乃密林与木栅交接所在,离斜坡小径尚有段距离。此刻见扑 散装扮奇怪,上小径往砦子处走,心内只觉不好。方欲探手入怀,取火信施放, 得了扑散吩咐那人已与众亲兵一拥而上。魏庆游走接战,虽刺死刺伤几人,却难 耐金兵人多势众,身上腿上又添了些伤口,渐渐乏力,身法缓滞。金兵见他情状, 不愿为困兽多添伤死,只是围住他做车轮大战,意图将其耗至油尽灯枯。 不一刻,林中深远处忽然传出一声闷声惨呼。木栅旁围攻的众金兵闻声皆怔, 而林中惨呼及兵刃相交之声越来越近、亦愈发密集。魏庆趁金兵分神,将手中双 锥奋力掷出,自怀中取出火信,便欲扬手施放。恰此时,林中两道身影破空而出、 杀入金兵群中,斩瓜切菜般放倒全数围攻金兵。一人毫不停歇,越木栅向砦子疾 冲;另一人扶住摇摇欲坠的魏庆,问道:「你怎么回来了?安公子可是无恙?」 魏庆定睛一看,扶己之人乃是赵破。摇摇头振奋精神,先将火信施放,后道 :「安公子单剑屠金营,安然无恙。得知金兵援军至,命我回来报信。」说罢心 头一松,晕厥过去。 空中火信璀璨,化做尘灰下落。折翎一掌打死名金兵,跃在一大木枝杈上, 借火信微光瞰视砦前斜坡,不由大惊失色。砦前密密麻麻布满俯卧金兵,或用黑 褐色布块遮蔽、或浑身裹满泥浆,与土地浑若一体。金兵尾端在自己脚下不远, 前端已至护河,怕是有千五六百之数。近处一人见天上火信,一跃而起,刀指前 方做发令状,口中咿呀大喝。众金兵闻令跃起,野兽般冲往砦墙。几架歪歪扭扭 的厚木板经众人之手由后向前传送,离护河越来越近。 折翎搭箭,射死一名抬传木板的金兵。正要搭箭再射,余光瞄到一箭飞来, 忙侧身让过。斜坡上扑散持弓大吼道:「折翎,来这,死!」 折翎视作不见,充耳不闻,搭箭再射木板旁金兵,扑散亦是继续箭射折翎。 折翎虽是分心避让,却依旧箭无虚发,怎奈金兵势众,难阻木板行程。望向砦墙, 依旧无声无息,黑暗一片,竟是一矢未发、一人不见,如同不曾望见火信一般。 扑散箭射折翎,连续不断。折翎望砦墙心急失神,躲避稍慢,被一枝箭划过 脸颊,带出一道血痕。扑散见状举弓大笑:「哈哈……破军!哈哈……杀将!」 扑散正笑间,砦墙之上忽发一声喊,数十火把几乎同时燃起,照的墙上亮如 白昼。折翎扑散皆愕然,转头望去。墙下金兵亦多怔,攻势一缓。墙上弓手搭箭 垂弓、齐齐整整站做一排。正当中风慎右手持扇当腹,左手捻须,姿容儒雅,襕 衫被火光映的雪白耀眼,颇有神仙之概。只可惜脸颊青肿,手中扇乃是不知何处 寻得的农家蒲扇,不伦不类,使风采稍逊。 趁众兵皆静,风慎眯眼喊道:「尔等狄戎,犯我疆土。可知此间诸葛武侯之 魂尚在?今日武侯附于吾体,定教敌寇片甲不留!」 攻砦金兵连扑散在内,能说宋语的仅是凤毛麟角,说的通顺的是半个也无, 风慎这几句文邹邹的话语没一个听懂。不待他说完,亦不待扑散下令,便又呐喊 着使刚刚到护河边的木板搭起桥来。风慎见状怒道:「岂有此理!真是对牛弹琴!」 说罢,右手将扇向前一招,垂弓的弓手将弓抬起,箭头处竟裹着燃烧的火布。箭 矢穿空而下,金兵纷纷躲避。箭矢落于地上,惹起一阵噼啪爆裂之声,人群之中 火星四溅,兵士衣物多有引燃。风慎将扇交于左手,又是向前一招,砦左火光不 及之平滑峰顶便掷下许多缸罐来,密如冰雹。缸罐之中,满是助燃油物,砦前瞬 间化作一片火海。攻砦金兵所携黑布,此刻成了上好的烧料,持布之人,个个如 同火炬一般。裹着泥浆的金兵占了便宜,带着身上泥浆未满处的明火,哭爹喊娘 向回飞奔。有鞋子起火之人,奔跑时引燃地底所埋之物,引起一阵大火,再奔几 步便倒地无声。 这一场大火,直映红天际,峰顶王锦及一众砦丁正拍手庆贺,动作面孔皆被 照了个清晰。砦墙较左峰矮甚,且上端为木质,此刻火势太大,若没有护河隔绝, 定要遭受池鱼之殃。李豫在一旁沉着脸,一面指挥砦丁将早已准备好的水不停歇 的浇在砦墙上以防火患,一面不满的对风慎嘟嘟囔囔。风慎此时春风得意,他人 所言皆不入耳,只看着墙下金兵惨状哈哈大笑。忽一股浓烟飘来,正被他吸入喉 中,立时咳嗽不止,涕泪交流。 扑散在后目睹此火,睚眦欲裂。树上折翎见金人多被烧死,心下不忍,转头 不欲看时却恰好见了扑散对着火场大吼,遂张弓大喊道:「扑散!破军!杀将!」 待扑散回头来看,便一箭射出。 扑散适才以箭射折翎,刀尚在鞘中。此刻见折翎箭至,便挥手中弓拨打。待 折翎射来一箭随弓而落,正要取箭回射折翎,不料那箭后还有一箭,直直插入自 己咽喉。 折翎连珠箭功成,收弓冷冷看着扑散道:「此箭长二尺五,点钢为镞,尾端 设凹槽三,得真气之御,以某名为翎,号曰穿云。死于此箭,尔心可安矣!」 扑散怒目瞪住折翎,一把将颈中箭矢拔出,鲜血喷溅之下张嘴大吼,出野兽 之声。三五息后,吼停身倒,再无生机。不一刻,溃兵带火四散奔逃,引熊熊大 火将其尸身化作飞灰。 砦墙、峰上及赶来的劫营人众皆望火大呼,群情高亢。折翎仰首望向云间明 月,喃喃道:「云儿,你知否?此乃战端方起耳!你在天上,定要保佑我守住此 砦。击退金兵之日,便是你我团聚之时!」 第二部沙场兵 第一章 一剑东来逢叛乱 独守营门定军心 春来四月,山花乍放,林深幽静,鸟鸣啾啾。林外树前的草地上,正有几只 野兔嬉戏觅食。忽然,其中一只抬头竖起耳朵静听,另外几只也偏头侧目,跟着 便四散逃去。未久,有几个手持简陋兵器的青壮从林中深处走了出来,踏在刚刚 被野兔啃噬过的青草之上,向四周打量。其中一人如猿猴般迅捷地爬上树梢,向 远处瞭望了一会,喜悦地向下喊道:「陆二郎,这股金兵貌似过去了!」 树下被称作陆二郎的那人二十余岁年纪,眉清目秀、乍背蜂腰,打了个赤膊, 前胸后背有几处看似痊愈未久的伤疤。听到树顶那人喊话,欣喜笑道:「好!你 下来与众人先行,我返林中喊乡亲回村。」 树下另一人调笑道:「二郎喊乡亲是假,与周家小娘子厮磨才是真吧!」 陆二郎满面羞赧,强项道:「只你这泼才心内腌臜!」 众人见他脸色通红,齐发一阵哄笑,七嘴八舌指点议论。陆二郎吃不住众人 戏谑,抛下句「路上仔细些个」便一头扎回来路林中。走了一会儿,耳根热烫渐 消,心中浮起兰秀的柔情美貌,笑容浮上唇角,脚步更加快了些。 崎岖中行了顿饭工夫,又跨过一条小溪,乡民藏匿的山洞便现于眼前。陆二 郎使洞口放哨之人知会人众返乡,自己匆匆来到洞中周家父女所处之处,欢喜道 :「兰秀,金狗退了,咱们回家去!」 那兰秀正值桃李年华,虽是身着粗衣,却难遮清秀可人。此时见陆二郎至, 眼角眉梢,尽是喜气。牵了他手亲热道:「小安,路上可辛苦么?来,先喝口水 解渴!」 小安尚未答话,旁边忽然传出两声咳嗽,随声转出一名老者。兰秀倏地将手 缩回,红着脸低头跑去取水;陆小安憨憨一笑掩饰心内尴尬,挠头道:「义父!」 老者瞥了陆小安一眼,淡淡嗯了一声,自背起一个小包袱吩咐道:「带好咱 家粮种!」接着又瞥了他一眼,叹口气拄了根木棍自顾自向外行去。 兰秀见家父离去,将手中皮囊递给陆小安,歉疚道:「你别怪爹爹,他心中 很是疼你的。只是……只是见我年岁日长,气你……不向他提亲罢了。」